作者：王晓辉

《三国演义》的故事，从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一直写到三国归晋，前后近一百年的时间，整个社会几乎都处在战争的状态。大规模的战役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小规模的攻城略地更是数不胜数。

那个时代的战争，主要是人的对抗，因此，手中的兵器就显得格外重要。武侠小说中高手所用兵器，往往比较另类，如洪七公的打狗棒、欧阳锋的毒蛇杖、法王的金轮、东方不败的绣花针，都是小说家的噱头。大规模作战，特别是骑兵作战，主要还是以长枪大刀为主。

《三国演义》中有几件亮眼的兵器，为小说中的人物增色不少。

《三国演义》第一回，两位中山客商知道刘备讨贼安民的志向，赠送良马五十匹，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玄德谢别二客，便命良匠打造双股剑。云长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重八十二斤。张飞造丈八点钢矛。各置全身铠甲。

这是小说第一次提到刘关张三人的兵器。刘备的双股剑除了三英战吕布时用了一下，后来基本上就成了摆设，倒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和张飞的丈八蛇矛，跟随二人，斩将杀敌，屡建奇功，成了人物的象征。后来，由于关羽被神化，青龙偃月刀也被称为“关王刀”，八十二斤的重量成了重型武器中的最高标准。水浒英雄鲁智深在五台山出家时，要铁匠给他打一柄一百斤的禅杖，铁匠说太重了，便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二斤。最后，鲁智深打了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

罗慕士的翻译：

After bidding the traders a grateful farewell, Xuande had the finest smith forge for him a pair of matching double-edged swords; for Lord Guan a Green Dragon crescent-moon blade, also known as Frozen Glory, weighing eighty-two jin, and for Zhang Fei, an eighteen-span spear of tempered steel. He also ordered full body armor for each of them.

刀身似月牙，镌有青龙图案，故称“青龙偃月刀”，英文直译为Green Dragon crescent-moon blade。大概因为刀背呈锯齿形，所以罗贯中又给这把刀取了一个绰号，叫做“冷艳锯”，“冷艳”就是冷飕飕的光芒，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寒光闪闪的锯齿形大刀。罗慕士用了一个非常文艺的译法——Frozen Glory。

张飞的丈八点钢矛，因矛头似蛇头状，又称丈八蛇矛，此处按照原文，译成an eighteen-span spear of tempered steel。所谓点钢，就是回火钢，tempered steel，淬火后重新加热，比普通钢的性能要强很多，属于有一定科技含量的武器。

《三国演义》中另一件有名的兵器就是吕布的方天画戟。第五回，八路诸侯，各自起兵，攻打虎牢关，吕布带铁骑三千，飞奔来迎。只见吕布：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手持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果然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罗慕士英译：

A three-pronged headpiece of dark gold held his hair in place. His war gown was of Xichuan red brocade with a millefleurs design. Armor wrought of interlocking animal heads protected his torso. A lion-and-reptile belt that clinked and sparkled girt his waist and secured his armor. A quiver of arrows at his side, a figured halberd with two side-blades clenched in his hand, Lü Bu sat astride Red Hare as it neighed like the roaring wind. Truly was it said: "Among heroes, Lü Bu; among horses, Red Hare."

戟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将矛和戈功能合一的兵器，在戟杆一端装有枪尖，一侧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单耳的一般叫做青龙戟，双耳的叫做方天戟。如果戟身以画图、镂雕装饰，就是方天画戟。方天画戟属于重兵器，使用者既要有力量，还要有技巧。吕布人长得英俊，武艺又高，配上方天画戟和赤兔马，格外拉风，所以才有“Among heroes, Lü Bu; among horses, Red Hare”的说法。罗慕士把“方天画戟”译为a figured halberd with two side-blades，英语读者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戟是欧洲十五、十六世纪战争中的主打武器，前端是矛尖，侧面是一把斧子，所以，又叫斧戟，劈、刺功能兼备，是步兵用来对付披甲骑兵的有效武器，骑兵使用，则更具冲击力。

1959年，毛泽东回到阔别32年的故乡韶山，感慨风起云涌的革命历程，写下了一首七律《到韶山》，其中有“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两句。外文出版社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了毛诗英译本，把这两句译为“The red flag roused the serf, halberd in hand, while the despot's black talons held his whip aloft”。

《三国演义》中还有一种类似矛的长杆兵器，叫做槊。以前读书，一带而过，没怎么在意，这次因为涉及到翻译的问题，所以查了一下槊的相关知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槊竟然是兵器中的奢侈品！类似于相机中的徕卡和轿车中的劳斯莱斯。

槊最早出现在汉代，至魏晋隋唐时仍在使用。槊的锋刃比普通的枪、矛长很多，既可用于马上冲锋，又可舞槊横扫。制槊工艺复杂，费时耗材，槊杆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篾子，把细篾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开裂，才算完成了第一步，而仅这个过程就要花上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将篾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再用上等的胶漆粘合，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上葛布。葛布再涂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裂，才算合格。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只是整支槊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往往是门阀贵族出身的将领，才会用槊，既能彰显身份，又有实战功能。

以曹操的身份地位，是应该配一把槊的。《三国演义》第四十八回曹操“横槊赋诗”一节是这样描写的：

时操已醉，乃取槊立于船头上，以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谓诸将曰：“我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景，甚有慷慨。吾当作歌，汝等和之。”

罗慕士的译文：

Already drunk, he set his spear in the prow of the boat and offered wine to the river. Then he quaffed three full goblets and, leveling his spear, said to his commanders, "Here is the weapon that broke the Yellow Scarves, took Lü Bu, eliminated Yuan Shu, subdued Yuan Shao, penetrated beyond the northern frontier, and conquered the east as far as Liaodong. In the length and breadth of this land no man has withstood me. My ambitions have always been those of a man of action, a leader among men. And now the scene before us fills my soul with profound passion. I shall perform a song, and you must join me."

这段话曹操讲得慷慨豪迈，罗慕士的翻译也十分精彩。可以看出，曹操很珍视这把槊，几十年一直带在身边，连吟诗作赋都要拿着它。另外，几十年都没换过，说明这把槊的质量一定非常好。罗慕士和邓罗两位译者都把槊译为“spear”，也就是矛，虽然够准确，但外国读者恐怕不知道曹操使用的是一件奢侈品。

不要说外国读者了，就是我自己也是刚刚知道槊的来历和制作过程，由此又联想到《三国演义》第四十一回“赵子龙单骑救主”中，“赵云怀抱后主，直透重围，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赵云孤身一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了，为什么还要冒死抢夺那三条槊呢？现在明白了，那么贵重的兵器，还是很值得一抢的。

《三国演义》是历史小说，在进行文学创作的同时，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历史的真实，不像武侠小说，可以任意想象，所以，书中提到的兵器大都是常规的刀枪剑戟之类。借着这次读英译本的机会，了解一下兵器背后的历史知识，学习一些翻译的方法，也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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