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晓辉

《三国演义》人物中，张飞是作者罗贯中塑造得最为生动鲜活的形象，也是小说中最招人喜爱的人物。唐朝诗人李商隐在《骄儿诗》中，描写自己的小儿子活泼可爱，有“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之句，可见张飞的故事和人物形象，早在唐朝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三国演义》第一回，张飞一出场，便气势夺人，让人眼前一亮：（刘备）当日见了榜文，慨然长叹。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寥寥几笔，勾勒出张飞威猛雄壮的英雄形象。

刘备刚刚说出自己破贼安民的志向，张飞立刻回应道：“吾颇有资财，当招募乡勇，与公同举大事，如何。”玄德甚喜，遂与同入村店中饮酒。试想一下，见面没几分钟，就告诉对方，我有钱，愿意拿出来和你一起创业，这样坦诚而又推心置腹的人，今天还能见到吗？又是寥寥数笔，张飞豁达豪迈的性格跃然纸上，罗贯中不愧是讲故事的高手。

罗贯中写张飞不仅仅依赖外表的描写，更着力刻画性格；刻画性格并不靠叙述，而是通过张飞自己的语言来表现。

《三国演义》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因督邮胁迫县吏，欲加害刘备，正巧被张飞撞见。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把门人那里阻挡得住，直奔后堂，见督邮正坐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飞大喝：“害民贼！认得我么？”督邮未及开言，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玄德正纳闷间，听得县前喧闹，问左右，答曰：“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玄德忙去观之，见绑缚者乃督邮也。玄德惊问其故。飞曰：“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

罗慕士的译文：

Zhang Fei's eyes widened with anger. Jaw set, he slid from his saddle and went straight to the posthouse, broke through the guard, and dashed to the rear. ... "Plague to the people," thundered Zhang Fei, "do you know me?" ...

Xuande found out who the victim was and, aghast, went to demand an explanation of Zhang Fei. "This enemy of the people should be beaten to death," his brother said, "and the sooner the better."

“害民贼！认得我么？”“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罗贯中用干脆简练的两句话，把张飞快人快语、嫉恶如仇的性格活灵活现地描绘出来。

罗慕士把两句中的“害民贼”分别翻译成plague to the people和enemy of the people。plague是瘟疫、祸害，enemy就是敌人，而汉语中的“贼”的意思很广，小偷、强盗和形形色色的坏人都可称之为“贼”。在这里，罗慕士用plague和enemy，一来取其大意，二来避免重复。

邓罗的译文更为细致一些：

"Oppressor of the people, robber!" cried Zhang Fei. "Do you know me?"

"If we do not beat this sort of wretch to death, what may we expect?"

邓罗把“害民贼”译成oppressor of the people, robber，“欺压百姓的贼子”，似乎更为贴切一些。为了寻求变化，第二个“害民贼”译为this sort of wretch，成了“败类”或“卑鄙小人”，亦无不可。

张飞性格直爽，语言幽默，在整个《三国演义》中，是最有喜感的人物。从刘备三顾茅庐开始，关、张对诸葛亮的才能就持怀疑态度，两人一致认为“孔明年幼，有甚才学？兄长待之太过！”；而刘备却坚定地说：“吾得孔明，犹鱼之得水也。（罗慕士译文：He is to me as water to the fish.）”第三十九回“博望坡军师初用兵”，孔明派张飞出战，张飞的妙语就出来了。他对刘备说：“哥哥何不使水去？”

“哥哥何不使水去？”这句话看着简单，翻译的时候却很难处理。邓罗的翻译是“Why not send the 'water', brother?”。不知道成语“如鱼得水”的外国人很难理解，之前刘备虽然用过鱼水的比喻，但相隔了好几个段落，并非紧密连接的上下文，所以外国读者不容易一下子联系起来。如果将water直接替换成Zhuge Liang，则此句幽默尽失，真的是平淡如水了。

罗慕士的翻译非常巧妙：

"How about sending the one you call 'water'?"

把“水”换成了the one you call 'water'（你称作“水”的那位），外国读者立马就会联想到前面刘备讲过的话，也就理解了张飞恶作剧式的幽默。

张飞虽然憨直粗豪，但却是性情中人，小说中经常出现“飞大怒”“飞大喜”“飞大笑”和“飞大哭”的描写，着墨不多，却生动的展现了张飞的性格。中国古代英雄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英雄惜英雄，这一点在张飞身上体现得十分鲜明。关羽和张飞虽然不服诸葛亮，可一旦认识到诸葛亮的才能和智慧，他们绝不偏狭，马上五体投地来接纳、佩服和尊敬诸葛亮。第三十九回，诸葛亮博望坡用兵，大获全胜，关、张二人相谓曰：“孔明真英杰也！” 看见诸葛亮坐车过来，立刻下马拜伏于车前。这就是有血有肉的真英雄。

演义毕竟是演义，那么，真实的张飞又是怎样的呢？张飞是一位勇猛雄壮、叱咤风云的虎将，这一点，小说与史书是一致的。《三国志》记载：“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三国志·张飞传》也说：“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 相应的描写在《三国演义》中有很多，如战吕布、战马超、战许褚，特别是张飞在长坂桥上一声虎吼：“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惊死夏侯杰，喝退曹操追兵。

罗贯中在小说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用了20个字描述张飞：“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虽然说得不太具体，但还是传递了几条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张飞个子高、眼睛大、有胡须、气场强，是典型的猛男。第八十五回，刘备去世，其子刘禅即位，孔明与群臣上言：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美而贤，可纳为正宫皇后。后主即纳之。这可不是演义，而是史实，张飞的两个女儿，先后成为刘禅的皇后。既然女儿美而贤，依照遗传学的经验，老爸也应该很帅吧。

张飞不仅是一位叱咤风云的马上将军，还是一位颇有造诣的书法家。当年张飞在宕渠八濛山击败曹魏名将张郃，留下了一幅《立马铭》：“汉将军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郃于八濛，立马勒铭。”铭文以隶书写成，丰满遒劲，刚健凝重，后世文献家考证为张飞所书。石壁上的铭文历经千年风雨，早已风化剥蚀，幸有拓本存世，现藏于陕西岐山县博物馆。

历史留给我们的资料总是有限而残缺的，多亏罗贯中用高超的创作手法，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有血有肉、丰满鲜活的张飞，让我们能在历史和演义之间，往返穿梭，遥想当年，营造各自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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