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为和方磊激动得不得了,四处找角度拍向日葵。
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看到那么多陌生人跟着儿子回来,其中一个还扛着摄像机,吃惊不小。
她的眼睛跟白云飞很像,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让很多男人心动过的。但长期的愁苦在她的脸上生了根,改变了她的容颜,她的薄嘴唇紧紧地闭着,像两片小刀子。
我们为这样贸然登门跟她道歉,她点点头,恨恨地盯一眼白云飞。我们说要请她的儿子演电影时,她又惊奇地打量他,好像突然之间他变陌生了。
白云飞家所有的一切,都沾着煤味儿,走进屋里,仿佛夜晚提前降临了。墙壁发黑,厨房炉子上面的墙壁则是墨黑,上面浮着很厚的煤粉和灰尘,炉子上的饭锅和水壶,被煤烟薰得乌涂涂的。橱柜里面的盆盆罐罐,盘子碗筷子非残即旧,既旧且残。
房间一共有三间,两间带窗子的房间,家俱很少,无非是地桌,木凳和箱子,箱子上面摞着被褥。在厨房的旁边有一间很小的房间,开门就是炕,没有窗,炕上面坐着个女孩子,光着身子,皮肤黑黄,表情憨痴,瞪着跟妈妈和哥哥很像的大眼睛,“咯”地一笑。
我的心一紧,好像被她的笑容咬了一口。
白云飞的妈妈过来,抬手放下了门口的布帘。
“生下来就傻。”她跟我说话,眼睛却望着方磊。那个摄像机似乎让她很不安,仿佛那个是枪口。
“如果我们用白云飞,”我悄悄问周为。“会给他多少报酬?”
“没多少,”周为说,“意思意思而已。”
我们离开的时候,白云飞也要跟我们走。
“你留在家里吧。”周为说,“我们一个月后回来找你。”
“你们肯定会回来吗?”他问。
“当然了。”周为笑笑。“你得好好上学,好好听父母的话啊。”
白云飞点点头。
赵红旗和小莫在车里睡着了,老远就听见他们的打鼾声。我们说演员定了,景也看了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就走。
他们不让,“哪能说走就走?”赵红旗说。
“反正一个月后就回来了,还有不少工作要准备呢。”周为说,转向小莫,“你们家旅馆别住外人了,都给我们留着。我提前一个礼拜跟你联系。”
小莫说没问题,他马上开始修浴室。
我们在松树镇的最后一顿饭吃得像年夜饭,赵红旗张景乾小莫都喝了不少酒,我们也各尽所能地喝,老板娘陪我们坐了半天,跟我们每个人都单喝了一杯。
“这顿饭我请客!”她强调。
“我们回来的时候,”周为说。“得把你这儿变成剧组食堂了。”
“那是我的光荣啊。”老板娘爽快地说,“放心吧,我不挣你们钱,就收个工本费。”
我们去车站的时候,张今芳和孙甜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跑来送我们。
“你们一定会回来的吧?”她们问了一遍又一遍,火车开起来时,张今芳一边跟着火车跑,一边还在问。
“一定。”我们跟张今芳挥手,跟孙甜挥手,跟赵红旗张景乾小莫挥手,跟松树镇挥手。我们确实以为我们会回来,在一个月后。但我们没有,三个月后也没有,三年,十年。我们没再去过松树镇。
今年冬天下第二场雪的时候,我接到陌生人的电话,他先确认了我的身份,接着说自己是警察,直到他提到孙甜,提起松树镇,我才明白这不是哪个朋友跟我搞恶作剧,“我们想请你来一下。”警察说。
我出门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半尺了,雪花很小,散落成了棉絮末,落到皮肤上,点点滴滴的湿凉。我站在街边打车打了好半天,很后悔刚才拒绝他们派车来接我。最后我主动提出加钱,才有司机愿意拉我去铁北监狱。
接待我的警察姓刘,电话也是他打的。他在市局负责普法教育方面的工作,正在拍的专题片里面涉及到孙甜的案子,孙甜拒绝合作,除非他们安排我跟她见面。
“她干了什么?”
“杀了她男朋友。”
刘警察带我进了一个小会客室,房间不大,放了一张很大的桌子,椅子是折叠的沙发椅,墙上没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条幅,刘警察给我沏茶前还问了我一句,“天冷,喝乌龙茶吧?”
我说好,“她为什么杀她男朋友?”
“她跟电视台台长有暧昧关系,被她男朋友发现了,小伙子要把事情捅出去,她就杀了他。”
刘警察打了个电话,让人把孙甜带过来。他把沏好的茶放到我面前,纸杯有些烫,茶是好茶,暖香袅袅。
“被捕前孙甜在电视台当主持人。是招聘的。她原本希望能通过台长的关系,把自己调进省台呢。她很漂亮,又上镜,拍专题片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门外有人敲门,两个警察带着孙甜过来,一个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另一个跟孙甜并排坐在了桌子对面。刘警察给他们一人一杯茶,然后走到旁边,打开了录像机,我看了他一眼,但他并未做任何解释,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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