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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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爱情中的女人枝子并没心思去猜想这些。沉浸在不惑爱情中的女人可真是了不得。女人热情似火,稍微给她一点暗示就可以扑上来,又啃又咬,真正象只发情的猫。男人沉着应付,以手指的圆熟技巧来对抗她的目的性,饶有兴味的应付着这场追逐。一旦明晓了女人的目的性,男人的身体立即褪了激情,但他的另一份兴致却被点燃起来。现在他虽然置身其中,但却又象抽身其外一样观看着一场情戏的上演,有点象一个把持全局的导演在陪练一个女演员。他已将她的真情当作了好玩的事情。他还很有兴致再看一看,再陪练陪练。他发现自己倒也是很能进入角色嘛!

男人松泽暗中就很有些为自己得意。

而女人千娇百媚,女人此刻正沦陷在激情里不能自拔。女人的脸蛋已经燃出了大火,非要把他和她自己焚成灰烬不可。女人将红葡萄酒跟他一口一口嘴对着嘴含喝。女人偎在他的怀里,将紫红的蛇果拦腰横切,又在每一半边上都细细刻出锯齿型的牙边,然后两人象小老鼠般将锯齿牙边一点一点地啃啮,咬到最后就是嘴唇跟嘴唇的会合,两片肉体贴在一起狂吻热舔。女人的一切小把戏松泽都来者不拒,含情承受。但是他从不主动往下探索,他的手只是隔着衣服揉捏着她的乳房,然后再摩挲在她的细腰上,尽情挑逗撩拨,接着他就停滞不前,决不打探她那开叉很高的稠裙里面的内容,就仿佛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似的。

这样女人就不知是什么意思。她把自己频频的发动却得不到最终结果,女人简直都快要对自己失去最后的信心。难道是自己的魅力不够吗?女人在焦灼之中困乏的想,只要他一暗示,一有要求,她就会给他的,毫无保留的全部给他。她太想对这场爱情有一个切切实实的体认,太想要一个他和她定情的深入纪念。但是男人却偏偏就不予以满足,让她更百倍的煎熬和难受。情急之中她就更主动,更狂烈,更以丝绸的质感攀附缠绕在他身上,让他动作松懈不得。他也就紧紧用嘴唇将她的唇吻胶住,手掌忙不迭的将她身姿把玩戏耍,极其愉快地观察着她表情的每一点变化,就象一个衔笛起舞的印度耍蛇者。

这样玩着闹着,几个大起大落下去,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当女人又一次滚倒在他的怀中,沉醉于他中音共鸣区的声情并茂时,却听得他咬着她的耳垂,以一种湿漉漉的舌音在耳边叮咛:“嗳嗳,你看,已经两点钟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女人一愣,象没听清似的,手臂从他脖子上掉下来,呆呆的仰起脸来看着他,两只盈满秋水的大眼睛里露出迷茫。回去?什么回去?为什么要回去?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下逐客令吗?

女人的思绪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她的自尊与自信受了格外的打击。这是怎么回子事?难道这个样子就算,完了?他这个态度表明的是什么?

可是她能说不走吗?她能说主动要求留下来过夜吗?那样她成什么了?

男人却根本不顾女人情绪的空顿,不由分说,起身离开她去衣橱里取外衣。男人的这一动作果断,坚决,不容置疑,不容商量,仿佛在用他的形体语言在提示她:他并无意于接纳她。他已经玩够了,不想再继续玩下去。他对她已经够负责的了,耐心陪了她一个晚上,且还让她囫囵的样子,并没有说对她始乱终弃或者多做别的什么。

女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巨大的失落和自尊,让她的胸脯急遽起伏着,面部表情剧烈扭曲,半句话竟也说不出来。但也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刹那,她就立刻止住痉挛着的眼底肌肉,突然变得满脸盈笑,用手指撩了撩额前的长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极其大度极其平静地说:“好吧,我先来帮你收拾一下碗筷。”说话的语调,就仿佛她已是情场老手,对于这样的逢场作戏已经司空见惯,仿佛她真的纯粹是为给他过这个生日,为他做一顿生日晚餐而来。并且她还要做得善始善终。

不等男人阻拦,女人便大幅度的行动起来。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有些不正常的难以自抑的夸张,大声问这个东西该放哪儿,那个碟子该放哪儿。她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归拢好。然后又进卫生间补了补脸上被接吻弄乱的晚妆。接着她表情平静的出来,顺手拎起厨房地上的垃圾袋,对着厨房门口那个看得有些发怔的男人平静地说:“走吧。”

树叶在夜风中哗哗响着,冷露提醒给人以无法遮掩的幽凉。枝子不由在风里打了一个寒战。男人讨好的上来,又殷勤的搂了搂她的肩膀。枝子不说话,任他殷勤着,浑身木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进了车里,男人和她并排坐在后座上,车子一开动,他便无限温存的伸过手,将她搂靠在他的臂膊中。枝子不拒绝,也不回应,仍旧是麻木的,任他这样毫无意义的搂着。此时她才觉得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车子悄无声息的在暗夜里滑行,滑得轻飘而又滞重。偶尔能见前面的车尾灯划出几抹窒息人的暗红。夜是干燥的。夜根本就没有潮声。她想。到了小区的楼门口,女人下车,男人也跟下来,假意跟她拥抱握别。握别完了,男人又返身低头钻进出租车,跟着车子往来时的路上走。女人目送着载着他的红色皇冠在夜幕中一点一点远去。毕竟,他还不是个坏人。她这样想。她愿意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毕竟他还是有责任感的。哪怕这责任感只是在他最后护送她回家的这短短的一程。短短一程中的呵护和温暖,也足够她凭吊一生。

夜风猛劲的从楼门口吹了过来。女人的头发又乱了,几丝长发贴到脸上来,遮住了她的双眼。她抬手将发梢掠向脑后,无意间手指触到了脸上潮乎乎的东西。她转回身,扭亮的楼道里的廊灯,准备快速上搂。刚一抬脚,一大包东西碰着了她的腿。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厨房里的那一袋垃圾。直到现在她还把它紧紧的提在手里。

眼泪,这时才顺着她的腮帮,无比汹涌的流了下来。

1997年5月26日于北京双秀

原发《作家》1997年第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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