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到哈尔滨看看去吧。”李爱杰悲凉地说。
“人一吐血还有个好吗?”秦山说,“早晚都是个死,我可不想把那点钱花在治病上。”
“可有病总得治呀。”李爱杰说,“大城市没有治不好的病。况且咱又没去过哈尔滨,逛逛世面吧。”
秦山不语了。夫妻二人商量了半宿,这才决定去哈尔滨。李爱杰将家里的五千元积蓄全部带上,又关照邻居帮她照顾粉萍、猪和几只鸡。邻居问他们秋收时能回来么?秦山咧嘴一笑说:“我就是有一口气,也要活着回来收最后一季土豆。”
李爱杰拍了一下秦山的肩膀,骂他:“胡说!”
两人又搭了费喜利家进城卖菜的马车。费喜利见泰山缩着头没精打采,就说: “你要信我的,就别看什么病去。你少抽两袋烟,多活动活动就好了。”
“我见天长在土豆地里干活,活动还算少吗?”秦山干涩地笑了一声,说, “看什么病,陪咱媳妇逛逛大城市去,买双牛皮鞋,再买个开长权的旗袍。”
“我可不穿那东西给你丢人。”李爱杰低声说。
两个人在城里买了一斤烙饼和两袋咸菜,就直奔火车站了。火车票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贵,而且他们上车后又找到了挨在一起的座位,这使他们很愉快。所以火车开了一路李爱杰就发出一路的惊诧:
“秦山,你快看那片紫马莲花,绒嘟嘟的!”
“这十好几头牛都这么壮,这是谁家的?”
“这人家可真趁,瞧他家连大门都刷了蓝漆!”
“那个戴破草帽的人像不像咱礼镇的王富?王富好像比他瓷实点。”
秦山听着妻子恍若回到少女时代的声音,心里有种比晚霞还要浓烈的
伤感。如果自己病得不重还可以继续听她的声音,如果病入膏肓,这声音将像闪电一样消失。谁会再来拥抱她温润光滑的身体?谁来帮她照看粉萍?谁来帮她伺候那一大片土豆地?
秦山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两人辗转到哈尔滨后并没心思浏览市容,先就近在站前的小吃部吃了豆腐脑和油条,然后打听如何去医院看病。一个扎白围裙的胖厨子一下子向他们推荐了好几家大医院,并告诉他们如何乘车。
“你说这么多医院,哪家医院最便宜?”秦山问。
李爱杰瞪了秦山一眼,说:“我们要找看病最好的医院,贵不贵都不怕。”
厨子是个热心人,又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介绍各个医院的条件,最后帮助他们敲定了一家。
他们费尽周折赶到这家医院,秦山当天就被收入院。李爱杰先缴了八百元的住院押金,然后上街买了饭盒、勺、水杯、毛巾、拖鞋等住院物品。秦山住的病房共有八人,有两个人在吸氧气。在垂危者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吸声中有其他病人的咳嗽声、吐痰声和喝水声。李爱杰听主治医生讲要给秦山做CT检查,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李爱杰豁出去了。
秦山住院后脸色便开始发灰,尤其看着其他病人也是一副愁容惨淡的样子,他便觉得人生埋伏着的巨大陷阱被他踩中了。晚饭时李爱杰上街买回两个茶蛋和一个大面包。与秦山邻床的病人也是中年人,很胖,头枕着冰袋,他的妻子正给他喂饭。他得的好像是中风,嘴歪了,说话含混不清,吃东西也就格外费力;喂他吃东西的女人三十来岁,齐耳短发,满面憔悴。有一刻她不慎将一勺热汤撒在了他的脖子上,病人急躁地一把打掉那勺,吃力地骂:“婊子、妖精、破鞋——”女人撇下碗,跑到走廊伤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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