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后面发生了一件事,使她和少年之间的那种胶着的抗衡状态出现了一些混乱,以至于让少年们有了可乘之机,谁也无法预料这场抗衡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最终的赢家会是谁。但是,这件事情毕竟发生了,混乱毕竟造成了,间隙毕竟出现了,它打破了她与少年之间那种长期的周旋状态,使她和少年们必定地要在空旷的雪地里对手相逢。
事情是由他做下的。
在那两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在井里嗥叫,没有一刻停止过。他的嗓子肯定已经撕裂了,以至于他的嗥叫断断续续,无法延续成声。这让两个少年揪心死了,厌烦死了。但是第三天的早上,他的嗥叫声突然消失了。空气中最后那一丝破裂的声音悠悠落到雪地上之后,四周里一片寂静。两个少年愣了一会儿,钻出窝棚朝井台跑去。他们跑到井台边,探头朝井下看。他们看见那头受了伤的公狼已经死在井底了。他是撞死的,头歪顶在井壁上,颅盖粉碎,脑浆四溅。那只冻硬了四足的野羊,完好无损地躺在他的身边。
两个少年一时有点发懵,不知道井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死了,而且是撞死的,这是事实。他们分明受了一次打击,而且井底的他是拿着自己的生命来打击他们的,这让他们十分沮丧。他们灰头灰脑的站了一会儿,实在也站不出什么结果来,其中有一个就说,找绳子把他弄上来,回家去吧。另一个听了,抬手抹一把冻出来的清涕,说,嗯哪。
他们这么说着。他们说得对。他们的判断和分析是正确的。那两只狼一直试图重返森林,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他们后来陷进了一场灾难,先是他,然后是她,其实他们一直是共同着的。现在他们当中的一个死去了,他死去了,另一个就不会再出现了,难道他的死不就是为着这个的么?
两个少年就转身朝着村子里走去。他们走得没精打彩。他们回村子去拿绳子。但是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站住了。他们站住了,并且转过身来,两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前方那片森林里,先是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嗥叫,在橡树籽和松针的芬芳里,那声嗥叫让人心颤。然后,她出现在那里。
那是一个让少年们永远难以忘怀的形象。她站在那里,全身披拂着银灰色的皮毛,皮毛下伤痕累累,皮毛上满是血痂。她是精疲力竭的样子,身心俱毁的样子,她那种样子,因为皮毛被风儿吹动了,就给人一种飘动着的感觉,仿佛是森林里最具古典性的幽灵。她的目光像水一样的平静,悬浮于上的雾气正在迅速散开,成为另外的一种样子,一种纯粹的样子。她微微地仰着她的下颌,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朝井台这边轻快地奔来。
两个少年几乎看呆了,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其中的一个才匆忙地举起了手中的那支枪。
枪声响起的时候,停歇了两天两夜的雪又开始飘落起来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降落到地上的第一捧雪不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而是从井台边的那棵树上抖落下来的。
那是一棵苹果树。在我们的视力范围内,那是最后一棵苹果树。
发表于《钟山》1997年第5期
Go to Forum >>0 Comment(s)